第八号当铺 发表于 2014-8-14 16:41:00

司务长,你在哪里?——唐世益

  唐世益
  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,那是一个本不该发生的故事,因为一场浩劫,把我和一个陌生的军人联系在了一起。多少年了,有许多心酸,许多痛苦都已被我淡忘,唯有一个军人的爱心永远镌刻在我的心里,默默地影响着我的一生。
  1966年盛夏,我父母因被打成“黑干将”,不堪批斗而逃走。唯一年长一点的哥哥,又抛下我们去“串连”。剩下的就是还不满十岁的我和长我两岁的二姐以及比我还小的四妹、五妹。在把最小的五妹托给六爸后,我和二姐、四妹就开始了流浪生活。我们先是流浪到了夹江,想从夹江乘火车到成都,寻找父母。没料到夹江火车站混乱嘈杂,刀棍林立,“万炮齐轰”“烈火猛烧”“打倒”声不绝于耳,一不留心,我们弟妹三人就失散了。我哭天不应,喊地不灵,当我饥肠辘辘,拖着沉重的脚步,走出夹江火车站时,我心里一片茫然:今夜在哪里投宿?明天我该去哪里?我的亲人们,你们现在何方?我是否还能再见到你们……
  带着满脑子的胡思乱想,我不由自主地来到往常和姐姐一起帮人推车的那段公路。那段路有一个陡坡,往常,来往的板车经过这里,拉车的人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气,如果后面有人帮着推几把,拉车的人心里定会很感激,若遇上好心人,说不定会挣一两个馒头吃,这是我求生的唯一希望。时值炎夏,正近中午,太阳火辣辣地晒得路面发烫,人眼发花。许久不见一辆板板车来,我心里正发慌。突然,我看见坡下有一个解放军踏着一辆堆满蔬菜的三轮车过来,我连忙跑过去,帮他掀车。那军人正累得满头大汗,喘着粗气,草绿色的军装背心都已湿透,见有人帮他,朝我挤挤眼,表示好感。这下我更来劲了,其实,我早已饿得脚火巴手软,没多少力气了。当我使出浑身力气帮着他把车推上坡时,相视一看,我俩浑身都湿漉漉,像刚从水中捞起来似的。
  在坡上的一棵大树下,他停下来歇凉。见我还站在三轮车后,便招呼我过去和他一块儿在路边一块条石上坐下。他取下一只军用水壶,咕噜咕噜地喝了两口,见我双眼骨碌碌地盯着,便递给我。
  哇,好清凉,好甘甜!原来水壶里盛的是消暑薄荷凉茶。我本来就已饥渴万分,咕噜咕噜,一口气将水壶中的凉茶全喝干了。
  当我把空水壶递给他的时候。我发现他一直注视着我,我一下子变得很尴尬。在外漂流一个多月,我的一张脸脏兮兮,一身衣裤皱巴巴,加之在火车站撵火车时摔了一跤,裤子摔破了,头发又蓬又乱,活像一个小乞丐。
  “你的茶好喝,我把它喝完了。”我不好意思地说。
  “看你那模样,是饿坏了吧?”我以为他会瞧不起我,没想到是关心我的话。
  他不提“饿”字还好,一提到“饿”,我肚子里就咕咕叫,我咬咬嘴唇,点点头。
  “好小子,喝水能当顿吗?走,到我们营房去。”他把我带到他们的营房。我至今任清晰地记得,那是一幢一楼一底的楼房,大门口挂着一块牌子:中国人民解放军七八六一部队军官短训班。
  军人领我到炊事房。他亲手舀了一碗白酥酥的米饭,还有一碗洋芋烧肉,然后坐在一旁,守着我吃。我狼吞虎咽地扒拉着,我的吃相也许将他吓坏了,他连声说:“慢点,慢点,别噎住了!”我也想慢点,可就是控制不住,边吃心里边想,好人解放军啊,你知不知道,我有一个月没吃过饱饭了!
  我边吃饭,还边抬眼看那些人,生怕有人会抢下我的饭碗似的。我看见他那浓眉下的一双大眼里,泛起了泪光。见我瞥他,他就把头转了过去。
  待我吃饱饭,他又转身从蒸笼里拿来几个大馒头,塞给我,说:“小家伙,别在外流浪了,赶快回家吧,你爸爸妈妈在家还不知道多么着急哩!”
  听他提起我爸我妈,我不由悲从中来。我手里捧着热乎乎的馒头,两眼凝望着这个像亲人般的解放军直发呆,我不知如何回答他,“哇”的一声就哭了起来……
  军人未曾料到我会失声痛哭,他将手巾给我拭泪,好言好语安抚我,我才抽泣着将我和姐妹一道出来寻找父母以及失散的经过说了一遍。“原来是这样。”他凝思着,眉头紧锁,手指关节捏得咔咔响。
  倒了苦水,心里好过一些。我转身朝大门走去,还没走几步,回头叫了一声:“叔叔,我走了!”(上)

Crystal、彩 发表于 2014-8-14 17:01:03

{:4_102:}{:4_102:}

第八号当铺 发表于 2014-8-16 16:13:02

司务长,你在哪里?⑵
 就在我将跨出大门时,募地听见军人大声地喊道:“回来。”

  我愣了一下,转过身去,站着没动,只见他大踏步向我走来,蹲在我的面前,双手扶住我的肩膀,眼里闪着泪光,他关切地问我:“你现在打算到哪里去?”

  我一脸茫然,只任泪水流淌。“好了,好了,你在这里坐着别动,我去去就来。”军人说完,就朝楼上办公室走去。

  不一会儿,他小跑着下楼来,满脸笑容,搓着手说:“我请示领导了,小鬼,留下来帮我掀掀车,好不好?”

  我破涕为笑,高兴地跳起来。他把我又带回炊事班,向战友介绍:“这是我新招的小兵,我们的新战友!”几个战友拥了过来,这个拍拍我的脑袋,那个揪揪我的脸蛋,开玩笑地说:“好小子,司务长要带娃娃兵啦!”我这才知道,我遇上的军人原来是司务长。

  当天下午,司务长带我到夹江百货店买了一条短裤和一件背心,又一道来到青衣江边,我们一块儿下河游泳。清澈绿亮的江水洗去了我一身的污垢,我像条小鱼一样欢快地游动。司务长将我换下的脏衣裳洗干净了,让我换上新短裤新背心。他打量着我,高兴地说:“嗨!这下精神多了,好像我的亲弟弟。”

  说实话,我也把他当成我的亲哥哥了。

  此后,我与他形影不离。每天,他去买菜,我便坐在三轮车上,由他踏着车来到菜场,回来时,我便跟着跑,上坡时我就推车。回到炊事班,就更欢喜了,我拿出跟二姐在乡下食堂干零活时学的本事,搬菜啦、洗菜啦、扫地啦、刷洗笼屉啦,我见活就干,样样都会。炊事班的战友见我这么机灵勤快,便都很喜欢我。

  当时年龄小,不知道“司务长”是个什么官,整个炊事班只有司务长有手枪。每天睡觉前,司务长总要掏出枪来擦拭,我羡慕得很,很想去摸一摸,但司务长总是严厉地叫我“别碰”。

  炊事班的“战友”和司务长都住在一间教室改成的大宿舍里,晚上熄灯前的这段时间是大家最欢乐的时候。由于我人小,就成了大家逗乐的对象,“战友们”或要求我唱支歌,或者要我表演,我最擅长表演电影《小兵张嘎》中的片断,常常引得“战友们”哄堂大笑。

  就这样和他们相处了一个月,在这一个月中我甚至有了幻想:司务长既然能留下我,那么有一天或许也能给我发军装,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小兵,我已把这里当成了我的家,根本没想到要离开了……

  欢乐的日子过得真快,不觉又过了半个多月,我发现炊事班的“战友们”与我在一起时,不再那么爱逗乐了,他们更关心我,体贴我,杂活尽量少安排我去做,而就餐时则争着往我碗里夹肉……

  有一天黄昏,司务长把我带到青衣江边,他心里似有许多话要说,但终于没说出口。他不断捡起石子掷向江心,我记得那是一个美好的黄昏,瑰丽的晚霞将青衣江面染得绯红;此前的一个多月,他经常带我来这里的游泳。但这一次他没有下水,只让我一个人去游。当我欢快地在江中嬉戏时,他默默地坐在河堤上,双手托着腮凝望我,我上岸来,他又取出一套崭新的短裤、背心让我换上。我俩坐在草地上,我很奇怪他的沉默,扭头望向他,这时,他伸手摩挲着我的头,终于吐出了一句话:“小战友,我们要分手啦!”

  “不!不!我不想离开你们!”我说。

  “短训班结束了,我们要回兵营去,小孩子是不准带进兵营的。”他说着,也有些黯然,“不过,娃儿你命大福大,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的。”

  听他这么一说,我难过极了,他搂着我的肩膀,任凭我哭泣。我们都不再说话。

  第二天一早,他给我找来一只旧的军用挎包,将他购置的衣服和“战友们”送的东西,还有几个大馒头都装了进去,给我挂在肩膀上,送我出了门。炊事班的战友都一一与我告别,或摸摸我的头,或拍拍我的肩。临别时,他取出佩在身上的手枪,破例让我摸了摸,我的手指摩挲着手枪,抬眼望他,见他眼里闪着泪花。一会儿,他用手揉揉眼说:“咋搞的!这虫子钻眼里啦!”说着又塞给我两块钱,宽厚的手掌猛地把我肩膀一拍,说:“回家看看吧,你父母可能已经回家了。”

  我“通”的一声跪了下去,紧紧地抱住他的腿,“战友们”全都放下手中的活,围了上来,没有声音,没有安慰,有的只是泪水。最后我噙着热泪依依不舍一步一回头地告别了他,告别了炊事班的战友们……

  这一别就是48年,司务长以及炊事班的“战友们”的印象仍在我心中清晰如昨。虽然我长大成人之后未能实现当一名解放军战士的心愿,然而解放军对于我来说,却具有特殊的亲切感,相逢司务长的这段人生经历使我深深体会到亲人解放军的含义。

  我能自食其力后,便开始四处打听这支部队的消息,我知道“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”,司务长不是大人物,也许早就转业了,部队番号已经更换,想要找到我的“恩人”司务长,今生恐怕只是梦想。但愿苍天有情,让我再见司务长,见到我心中永远闪亮的那颗星……       (下)

年少輕狂 发表于 2014-8-19 13:03:19

混经验
页: [1]
查看完整版本: 司务长,你在哪里?——唐世益